2017年11月17日，年近知命之年，張軍善卻活得“一塌糊涂”。他放棄了原本月收入近八千元的工作，離開了妻子兒女，來到距離家千里的城市，住月租百元的平房，吃清水煮掛面、抽三塊錢一包的煙，穿別人給的舊衣服，靠拾荒養(yǎng)家糊口。躲到異鄉(xiāng)做拾荒者，是張軍善被生活連續(xù)夾擊后的“無可奈何”。

2008年春節(jié)前夕，下了一場大雪。張軍善的大女兒張宏秀在雪夜里走丟了。因為沒有手機(jī)，這個消息直到事發(fā)后很多天，張軍善回家過年時才知道，“孩子放寒假，走出校門就再沒回家?！蹦菚r，媳婦帶著二女兒、兒子和小女兒，四處打聽無果，又聯(lián)系不上張軍善，只能眼巴巴地等他回來再找。大女兒生得白凈，眉眼都像張軍善。他常年在外打工，和女兒交談很少，媳婦總說孩子性子像他，“和我一樣犟。”

這一年，大女兒上初一，心疼她上下學(xué)走讀路太遠(yuǎn)，張軍善剛給她轉(zhuǎn)到學(xué)費更高、可以住宿的私立學(xué)校，卻沒曾想發(fā)生了這樣的事。那個春節(jié)，張軍善沿著女兒走過的路找了一趟又一趟，雪地里踩滿腳印，又化成污水，孩子還是杳無音信。日子一天天過去，失去孩子的痛苦像刀剜在心口。媳婦抱怨他，怪他不早些回來，眼睛都快哭干了。

他也無心外出打工，晚上睡不著覺，閉眼全是大女兒的身影。張軍善小腿肚上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白斑，也隨著煩惱擴(kuò)散開來。先是腿肚子、后來蔓延到后腰、脊背?！澳菚r候不知道是白癜風(fēng)，也沒心思治?！币患椅鍙埧冢兆舆€得過。作為家里的頂梁柱，張軍善只能強(qiáng)打精神回到天津繼續(xù)打工。他夜里依舊睡不著覺，飯也吃不下。走在街上，看到和大女兒年齡相當(dāng)、蓄著短發(fā)的女孩，總?cè)滩蛔∫獪惿锨翱磦€仔細(xì)。

大女兒失蹤成了張軍善的心病，這加速了白癜風(fēng)擴(kuò)散。逐漸的，他臉上也有了一塊塊斑駁的白斑。起初，覺得自己手臂、雙腿有白斑不好看，張軍善夏天也穿長衣長褲，以做遮擋。皮膚病蔓延至面部后，更讓他覺得“沒臉見人”。他開始曠工，躺在出租房里發(fā)呆，悲觀、煩惱、自卑交織，醞釀出一個決定—走。

走到一個沒人認(rèn)識他的地方，做不用和人打交道的活計。思前想后，他給自己買了一輛電動車，決定隨便去什么地方撿破爛兒。這個決定他沒向任何人提起。他捱到月底拿到工錢，把錢繳完房費和水電費后，給家里匯了大半，自己只留了不到2000塊錢。

然后，他連夜離開天津，“那年好像是冬天，沒有方向，就那么瞎開了3個多小時。”張軍善落腳的地方是河北任丘。第一晚，他在荒地里過夜。天亮后，他四處找合適的出租屋，問了幾家都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他的預(yù)算。

第二夜，他也只得在戶外度過。幾經(jīng)輾轉(zhuǎn)，他找到當(dāng)?shù)匾惶幠曜?500元的房子，一次繳清，兜里只剩下不到500元。在這兒，張軍善渾渾噩噩地躺了5個多月，沒給家里打過一個電話。此后，也再沒有回過家鄉(xiāng)。

蔓延到臉上的白癜風(fēng)讓他對自己心生厭惡，而這千瘡百孔的人生似乎也無可留戀，他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寫滿不幸的前半生。1972年，張軍善出生于安徽亳州，排行老九。家里經(jīng)濟(jì)困難，他連小學(xué)都沒上完，十二三歲就輟學(xué)離家打工，他學(xué)過電焊、下過煤礦，扛過大包………“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過。”

20歲出頭，他經(jīng)親友介紹，和妻子結(jié)婚，在村里建了房，“欠了一屁股外債?！比兆觿傆悬c起色，孩子走失，自己又成了這幅“不人不鬼”的模樣，“什么倒霉事都讓我攤上了?！?

張軍善無法與生活和解，他想不出安慰自己的說辭，只能把這些都?xì)w咎于命運(yùn)，最痛苦的時候，他甚至想過去死。把他從鬼門關(guān)拉回來的，是還沒找到的大女兒，和還未成年的三個孩子，“我死了，他們的日子更苦了?！?

身上的錢花光后，張軍善出門去撿破爛，“一開始嫌臟、嫌臭，也不會撿，一天頂多掙二三十?！彼f，為了活下去，只能克服自己的生理反應(yīng)。日子久了，他對那種刺鼻的味道早習(xí)以為常，還學(xué)會了如何從廢品里挑出有價值的“寶貝”，平均一天能掙60來塊錢。

終日與他為伴的是一支花900多塊錢買的手機(jī)，里面有他在街邊小店“蹭網(wǎng)”下載的電視劇?！拔覑劭此疂G傳，喜歡里頭的李逵，他忠心?！?

張軍善常年不修剪的頭發(fā)擋著眉眼，刻意壓低的帽沿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他總是沉默，只有在必須開口時，才操著濃重的安徽口音答話。除了拾荒外，張軍善還幫附近工廠打掃衛(wèi)生，“工錢都是別人看著給?？赡苁乔莆铱蓱z吧，都是給多不給少?！?

他說，還有人給他舊的衣服、鞋，偶爾給他送包子、肉菜，讓他打打牙祭。幾年的拾荒生活，讓他對這個陌生城市里的背街小巷分外熟悉。但他始終和這里保持距離，不和人主動攀談，不與人交朋友，陌生的人際關(guān)系像自己“潦倒”人生的保護(hù)色，讓他覺得安全。“自己的苦自己扛，和誰說都沒有用?！?